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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之子”的《菊香》(中篇小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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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昔我往矣 2012-01-12, 14:24


回到家里,东屋和西屋的灯不什么时候熄了,黑洞洞的窗户仿佛是巨大而无神的眼睛。菊进了屋,拉了一下灯绳----又停电了。菊借着透进来的朦胧月光点亮了油灯。灯亮开始很大,但很快就暗下去,像一颗忽闪闪的黄豆,让人以为它一定要灭了,谁知它只是在最低点停顿了几秒,就猛地跳了起来,于是屋里的一切就又回到黄晕的灯光之中了。

男人眯着眼,不知睡了没有。菊觉得有些累,就在男人身边合衣躺下来,不想睡意却淡了。菊只好直愣愣地看着那油灯发呆。油灯大概是缺了油,昏黄的光一闪一闪,像挣扎在垂死人胸口的久久不愿咽下的飘乎乎的气。……

男人重新走进赌场是从医院检查回来之后。

菊身上那东西月月准来,前后误差不了十分钟,两个人才知道每天晚上的颠狂都是徒劳的。

婆婆在茅厕里看见菊丢下的鲜红的东西而焦躁不安。她先是找来一大把草叶树皮之类的东西放在砂锅里熬成又黑又稠又苦又涩的汤子让菊喝,直喝得菊头昏脑涨,上吐下泻,人瘦了一圈,可肚皮依然如故。见偏方无效,婆婆便开始求神拜佛,她时常和村里的老太太成群结队地去左近的庙里上香许愿,回到家里,便把从庙里请回来的送子观音供起来,然后再跪在地上,躬着身子,虔诚地磕着一个又一个响头。婆婆的背有些驼,加上花白的头发一上一下,更像只不停啄食的老母鸡。看到这里,菊常内疚得流泪,觉得自己做了件十分不应该的错事。

男人有着急是另外一种方式。夜深的时候,男人把头贴在菊的白肚皮上,懊恼地说:“肯定是这块地出了问题,要不怎么打不出庄稼来?”菊用力把男人拱到一边,不服气地说:“是地的毛病还是种子的毛病还不一定!”男人着急了,从被窝里跳了进来,举起满是肌肉疙瘩的胳膊晃给菊看,说:“瞧瞧,这么粗壮的人,种子能有什么问题?不信,明天借块地,试一试!”菊笑着使劲啐了一口:“好没羞,干脆明天咱俩到医院,查查到底谁有病。”

男人觉得菊说的有道理,便答应了。

第二天,两人拉拉扯扯到了县上的医院,先挂了号,然后按着牌子找到了妇科,推开门,里面竟是个白胡子。老先生什么都问,一周几次,每次多长时间,采用什么姿式,没几句,两人的脸像蒙上了红布。菊觉得老头不像个医生,倒像个职业流氓。后来还化了验,结果是种子没有问题地也没有问题。回来之后,俩人夜夜颠狂,而照样一无所获,谁也说不上什么原因。

转眼到了年底,菊喂的两口猪气吹般肥壮。自家杀了一口,另一口让男人推到城里卖掉了。菊把卖猪的钱一半给了婆婆,另一半自己留下来,准备开春再抓两个小猪崽。男人说:“钱我装着吧,等以后赶集,遇上好的,我给你抓来。”

等菊知道男人推牌九的消息时,男人不仅输掉了这一半的猪钱,而且把婆婆手中的另一半钱也骗了出来输掉了。

菊赌气没吃晚饭。夜里,男人赤条条地要往菊的被窝里钻,菊死死按住被角,男人急了,气哼哼地说:“你这是他妈的干什么?反了天了!”

菊坐起身来,沉着脸问:“我问你,当初你是怎样答应我的?卖猪的钱呢?”

问到痛处,男人顿时嘻皮笑脸起来:“那事你还当真呀,哄你玩的!再说不就是三百块钱吗?等过两天矿上开了工,我给你三千!”

菊心头的火一下子窜了上来,指着男人的鼻子:“三百块钱容易吗?那可是我和妈起早贪黑一点一点攒下来的。告诉你,这毛病你要是不改,就永远别想上我的身!”

男人恼了:“娶到的妻买到的马,我他妈的就要来!”说罢又要往上扑。

菊从炕角抄起一把剪子,对准男人的***:“你要是敢硬来,我就把你的祸根儿剪下来。”

男人又惊又怕,慌忙向一边躲去,嘴里愤愤地骂着:“好个臭娘们儿,老子偏要赌,看你怎么样!”

第二天,男人依旧去赌。菊便去找五爷。

五爷正弓着腰,坐在一张中间裂了足有二指宽缝隙的黑漆漆的八仙桌边抽着烟。五爷抽烟的方式很特别,先是低头猛吸一阵子,直到两腮像是塞了两只皮球,圆鼓鼓的没了皱纹时候,才慢慢地把烟一点一点地吞进肚子,等腹中发出一连串的响动之后,才用力将烟从鼻孔里喷出来。两个鼻孔就像两个烟筒口。见菊进来,五爷头也不抬,依旧不慌不忙地一口一口地抽,再不紧不慢地一股一股地吐。

菊只好站在一边耐心地等五爷把一袋烟抽完。过了一会儿,五爷慢慢抬起头来问:“什么事?”

菊说:“我男人耍钱,输了一头猪。”

五爷很不以为意的样子,把烟袋在桌沿磕了几下,然后从炕席上找了根细长的苇眉子,从烟袋嘴的眼儿插进去,一边通,一边说:“这不算什么,去年,满福输了一头牛的钱,他老婆什么也没吭气!再说,村里爷们儿都好这一手,老娘们儿都忍着,独你要挡上一腿,你男人在老爷们之中还能抬起头来吗?男人看重的是脸面!”

菊说:“别人的男人我管不着,输金山输银山只要他输得起。男人要脸面,可女人也要脸面,谁愿意一辈子守个败家子呢?我们俩结婚,五爷是证婚人,到了这个份上,今天来告诉五爷一声,他要是改了这个毛病,君子不记小人过;要是改不了,那只有离婚的份了!”

五爷把那根粘满了褐色像猫屎一样烟油的苇眉子扔在地上,看了菊一眼,气哼哼地说:“聚散是个缘,你真要是能让你男人改了这毛病,以后村里有什么事,由你出头露面!”

“那倒不必。不过,我说的话,我一定能办到!”菊转身走了。

回到家里,菊从木箱里掏出个红包,打开了,里面是一迭拾圆的票子。菊点出五百揣进怀里,余下的再原封放好,然后去了狗臭家。

老远就可以看到狗臭家的从中间断开的屋脊,露在外面的柁、椽、檩木,像去了皮肉袒露在外面的骨架。狗臭爹妈死的时候,留给他五间宽敞的大瓦房,谁知狗臭不成人,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好端端的房子现在只剩下两间,其余三间让狗臭拆了卖了砖瓦和房木了。

推开狗臭虚掩着的破烂不堪的门,一股强烈的烟气和着酸臭味猛地直冲过来,菊觉得心口一阵阵作呕,早晨的饭差一点吐出来。

炕上炕下挤挤压压到处是人,村里的老少爷们儿差不多全在这儿了。没有人察觉菊的到来,人们的注意力全在炕上中间的那个小方桌子上。屋里静悄悄的,男人们粗重的气息听得真晰。菊站在男人们热烘烘带着汗酸味的宽厚脊梁砌成的墙后,看不见他们是怎样的表情。菊一转身,发现自己的男人正蹲在炕边的一口破板柜上,表情紧张,伸长了脖子,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里。

一会儿,菊听到几声叭叭的竹牌在桌面上碰击的声音,紧接着是狗臭的公鸭嗓子的惊呼:“娘的,通吃通吃!”人墙哄的一声裂开了许多缝,再下去便是一片叹息和咒骂。透过人墙的缝隙,菊看见狗臭满脸通红,绽出了黑乎乎棉花的破棉袄大大咧咧地敞着,里面连个背心也没有,袒露的胸膛毛丛丛、脏兮兮的。

狗臭把桌上的一大堆让汗渍得变了颜色的大的小的钱币拢进桌下的一个木匣子里,又麻利地码好牌,然后用贼溜溜的眼扫视了一下四周,发问道:“我坐庄,谁还推?”

众人一阵骚动,但再也没人伸手,只是一个个木鸡一般呆愣愣看着狗臭和桌上的牌。

“我来推!”菊从人墙的缝隙中挤了进去。

这个地方女人从来与赌无缘,偶尔来几个,也是急急火火来找丈夫吵架生气的,最后大都让男人搧得粉面灿若桃花,眼泪淌似清泉,鬼哭狼嚎般跑了回去。至于上场赌钱,几乎是旷古未闻的事。

人们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菊身上,像一块肉吸引了无数的苍蝇,菊顿时感到身上沉甸甸的。

狗臭没想到会突然杀出个穆桂英来,不免有些手心忙脚乱,码好的牌又被碰翻了一片。

“你来干什么?快滚回家去!”菊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愤怒地在背后说。

“玩玩,过一下手瘾,怎的,许你来,不兴我玩吗?”

男人被咽得无话,又不敢打人,只得气哼哼,骂骂咧咧地出了门,满屋子的爷们儿一阵哄笑。

菊没有回头,两只放光的眼睛直盯着狗臭:“怎么?我推两把行吗?”

“行行!”狗臭兴奋得像吃错了药的狗,一边答应,一边将骰子打得叮当乱响。

一连五天,菊挤在狗臭的臭哄哄的小屋里,和所有老爷们一样,叫着、笑着、骂着,直到把那五百元钱输个净光。

男人每天都来,但自己不玩了,只是阴沉着锅底般的脸,照旧蹲那口破板柜子上,一边抽旱烟,一边静静地看,菊输赢他绝不多嘴。菊饿了回家吃饭,男人也远远地跟在后面。到了晚上,也不理菊,拉了被子蒙头便睡。

菊努力装出一副满不再乎的样子,其实,那五百元钱打了水漂,菊心里早疼得出血。这钱是结婚那天娘偷偷塞给她的,过年的时候菊连一件新衣服都没舍得买。但转念一想家和自己的男人,觉得再花上一两千也是值得的。

第六天,菊把剩下的钱揣进了怀里,一挑门帘,见婆婆一脸怒容端端正正地堵在门口,男人红着脸立在一边。

菊只好退回屋里,在炕沿上坐了下来,低着头一声不吭。

菊上场推牌九的事儿,早在当天就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村子。那天午饭,大概是家家都以此为谈资,说者或津津乐道或眉飞色舞,听者或目瞪口呆或唉声叹气。下午,狗臭家凭空多了许多人,那自然是来看菊的。当有人将这一消息告诉五爷时,五爷一口旱烟没吐出来,差一点没呛得背过气去。咳嗽了好一阵,才慢慢地说:“这老娘们,真能!”

婆婆把呆立在一边的男人拉进屋里,然后从衣襟底下摸出个小包递给菊:“钱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这是我攒下的棺材钱。等我闭眼那天,你们给我块席头就行了!”

菊扑通一下跪在婆婆面前,流着泪,叫了声:“娘!”便不再吭气。男人一看也赶紧跪下了……

夜里,男人蛇一样钻进菊的被窝,搂着菊丰腴的肩膀悄声说:“你这一手可真够损的,可

惜白搭了一头驴钱!”

菊用拳头捶着男人的肩膀:“你不比驴值钱吗?”……

“当,当,当!”墙上的钟突然响了起来,吓得菊猛地坐了进来。那钟本来在男人从山上抬回的那天夜里便停了,指针被钉死在一个地方,再也不肯向前走一步。菊请人修了几次都没修好,不知为什么,今天它竟突然响了。

这莫非是某种预兆吗?……

过了年,男人就背了行李卷去了金矿。

菊知道挖金子是吃阳间饭干阴间活的事,所以从丈夫上山那天,便在家里供了牌位,立了香碗,乞求山神土地保佑男人的平平安安。

菊在家里想像不出男人们钻的金洞是怎样的狭小,实际上,那只是个狗洞般大,不管是拿锤打眼,还是拖筐背毛石,人都要像狗一样弓着,蜷着。那一天,是四个人当班,菊的男人打锤,东升把钎,来顺和六儿背毛石。男人一锤打下去,只听噗哧一声,钢钎一下子进了半截。男人觉得奇怪,便让东升拨出钎子,几个人一看,顿时愣住了,借着电石灯的微弱的光,只见钎子头上满是金灿灿亮晶晶的东西。男人伸手揩一点,送到眼前,不由得惊叫起来:“金子,这是金葫芦!”

几个人一下子疯狂起来,全挤在狭窄的掌子面上用锤砸,用钎捅,用手抠,恨不能连脑袋也用上。等男人捧着碗口大的一块沉甸甸黄澄澄的石头的时候,他惊喜的目光无意之中扫了一下黑乎乎的头顶,这一看,顿时吓得他灵魂出窍,那里一块磨盘大的巨石正呲着牙咧着嘴向他们四个人坠落下来,他已经没有时间去躲闪,更不用说是打招呼还沉醉于喜悦之中的三个人了,只是本能地把手里的石头一扔,身子向旁边一侧。这一侧救了他的命,尽管他的胸以下被死死在压在巨石之下了,但他还活着,而那三个人则在巨石轰隆的撞击声中,一声不响地成了血淋淋的肉饼。

挖出的金子成了三家的抚恤金,剩下的给男人当了药费。走遍了一些有名的大医院,把大把大把钱扔在医院似乎永远填不满的坑里,医生告诉菊男人脱离生命危险的同时,也告诉她男人已经没有治愈的可能了,他瘫了。

把男人从医院抬回之后,菊便把家里的牌位摘下来扔到灶火中烧成了灰,然后又把香炉香碗用锄头砸了个稀烂。这时婆婆的眼睛已有了毛病,听到动静,就敲着窗棂焦急地朝菊喊:“菊可不能啊,快住手,得罪了神灵是要遭报应的!”

菊不吱声,也不住手,依旧挥动锄头砸个不停,“我已遭了报应,还怕什么?”菊边砸边想。

烧了牌位,砸了神像,菊觉得周身一阵轻松,犹如脱掉了一件沉重的衣服。……

那盏油灯在吱吱响了一阵之后,终于耗尽了生命似的闭上了眼,顿时,没了光亮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的暗,黑洞洞的,仿佛一张总也吃不饱的大嘴。这会儿,菊忽然觉得这静夜有些怕人。渐渐地,菊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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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君子弃书 2012-01-15, 06:41

坐沙发,细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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